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一）山西博物院藏
傅山医方医术管窥
赵怀舟王小芸
傅山（—）作为一代名儒，他历经了明代的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和清代的顺治、康熙六朝，享年78岁。特殊的社会环境和个人经历，造就了傅山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他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书法家、诗人和画家，同时也是一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医学家。显然，相较于一位思想家、艺术家和诗人而言，从医学角度专题探讨傅山成就的文章略少。然而在民间，人们却习用“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学，学不如人”这几句话来评价傅山。本文简单谈两个问题：其一，傅山的医术以深厚的国学功底为基础；其二，对于《傅青主女科》应保持公允客观的态度。并将手边方便的若干傅山涉医相关册页的照片附在文中，试作翻字，以为赏析。
全祖望《阳曲傅先生事略》中说：“先生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活。”事实上，傅青主行医的历程主要是从明朝灭亡之后开始的。傅山心目中不但有“吾儒”的概念，其“以儒学为医学，物我一体；借市居作山居，动静常贞”的卫生馆联，更表达了他对“儒医”身份的认同。我们认为，傅山的医学修养亦是以儒学功底为基础的。
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二）山西博物院藏
傅山的医学修养以深厚的国学功底为基础
傅山在《题幼科证治准绳》一文中说：“姚甥持此，令老夫稍为点定一二方，欲习之为糊口资。既习此，实无省事之术。但细细读诸论，再从老医口授，自当明解。扁鹊以秦人之爱小儿，即为小儿医。慈和恺悌，便入药王之室。慎无流于恶姿，如李谥也。”虽然傅山的这段话是说给晚辈听的，但事实上也是自己习医过程的总结。傅山交往的师友之中，固然不乏医术入神可以相与切磋之辈。但其术业根底还是细读诸论的体会，和坚持不懈的临床实践。如果不是傅批《灵枢》《素问》（此二书合称《*帝内经》）的发现，我们很难体会傅山医学修养的形成过程。
在尹协理领衔完成的《傅山全书》重新修订过程中，我们把所谓“国图本”和“北大本”傅批《*帝内经》完整收入其中（在《傅山全书》修订本的第18册）。在书籍的天头地脚，甚至字里行间加批加注、钩玄指要，正是傅山学习探索的特殊方式。
当年，傅山至少两次批注《*帝内经》。傅山两次批注，用的均是明赵府居敬堂本，这个本子在明清之际相对易得。如今上述善本，静静地躺在环境优美的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图书馆（简称“国图本”和“北大本”）。其中“国图本”《内经》基本完整，而“北大本”只存留《素问》的第五至十一卷，是个残本。
傅山的两次批注，外在形式相近，但批注内容并不完全相同。即使在同一本书上批注，大小不一的字号、隶草相混的字体、朱墨重叠的色彩，说明傅山也在不断地批阅。我们可以推测，傅山的后半生，《*帝内经》成了他卷不离手、舟车相随之物。傅山每在卷前用较多文字（隶草杂陈）提示整卷内容，然后引用《说文》对重点文字加以注音训释。正文的批注中，也多引用《说文》，解释文中字词，对条文及注解进行提炼和发挥，以便发表自己的见解。
在正文批注时，朱笔、墨笔混用。其内容既有句读标志，也多见字上、字旁的红笔圈注，小字夹注，甚至出具图例加以说明；文中出现的穴位名称多用红笔圈注于字上，或在穴位名称旁边双竖线标明；重要的名词、概念还要写在对应行次的栏外空白处，如果遇到原文行文有误，他就直接加以改正。
傅山的批注绝对数量并不少，但仍以国学修养为根基，惜字如金，简洁醒神，令人深思。倒是其札文小品，对医理的阐发表述更加周到细致。长期以来，民间流传着“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晨昏占雨的谚语。它在实践中，虽然有一定的可靠性，但缺乏理论解释的依据，而傅山运用《素问·五运行大论》中的运气理论，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尽管他的解释不一定完全正确，也不一定方便今人理解，但毕竟是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傅山曾说：“读书不可贪多，只于一种里钻研穷究，打得破时，便处处皆融。”傅山读《内经》，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比如对“少阳之人”的理解和应用，就是其理论联系实际、学以致用的一个典型。《灵枢经》提到“少阳之人”时说：“少阳之人，諟谛好自贵，有小小官，则高自宣，好为外交而不内附。”这是说少阳之人，气质偏阳。他的人格特点是做事精审，很有自尊心，但是爱慕虚荣，稍有地位则自夸自大，好交际而难于埋头工作。少阳之人的行走站立都好自我表现，仰头而摆体，手常背于后。历来医家注释，对此仅是随文顺意，未见有醒人耳目的论述，唯独傅山在他的杂文《狂解》中指出：“轻狂，少有才而沾沾焉，自贵而藐人，《灵枢》所谓少阳之人者也。”用医学经典解释了“轻狂”之人的人格特点。同样，傅山在《庄子翼批注》指出：“暧暧姝姝，似《灵枢》所谓少阳之人。”“暧姝”即为沾沾自喜的样子，将暖姝之人贴切地解释为少阳之人，傅山是古今第一人。傅山将《庄子》中的“暧姝之人”、《灵枢》中的“少阳之人”与其杂文中的“轻狂之人”，巧妙地相互对应，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情，这是傅山对于经典著作长期思考，精勤探索，融会贯通后，而时有所得的上乘佳境。
傅山眉批*帝内经
看待《傅青主女科》应当更加客观、公允
如今流传广泛的《傅青主女科》一书，所载方剂临床有效，但关于此书的真伪历来争论不休。我们认为对于此书的看法应当更加客观、公允。近年来傅山临床实践中施用的医方手札也时有发现，其用药、处方特点与《傅青主女科》并不一致，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人们对此书真伪的怀疑态度。何高民先生最早指出《傅山医学手稿》与《傅青主女科》有关。耿璇女士亦曾撰文指出：“《傅山医学手稿》为手抄本、纸本，纵22.1厘米，横11.4厘米，每页5行，行16至28字不等，凡总行，共37页，字，主要讨论妇科调经，现保存于山西博物院，署名‘松侨老人傅山稿’。”
年8月6日正值傅山诞辰周年之际，笔者有幸在尹协理老师带领下，陪同北京中医药大学钱超尘、梁永宣两位教授，到山西省博物院实地考察《傅山医学手稿》的文物原件。看到原件才意识到，目前装订为一函二册，总凡37页的抄件，初稿可能仅有27页，是通过裁剪拼移、衬底装潢才成为目前的状态。这套资料原先当是每半页七行的规格，是装裱者用极细的心思把这个本子改装成半页五行的规格。目前这套资料以“行草医学女科残稿册页”之名收录于《傅山书法全集》第5册之中，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此书中见到其彩色图片。其释文参见《傅山全书》修订本第18册卷“傅氏家抄医学抄本”。我们有理由相信，《傅山医学手稿》的装帧形式，是其入藏山西省博物馆之前的模样。《傅山书法全集》的彩色照片质量非常好，字里行间细如发丝的裁切拼移痕迹纤毫毕露。值得留意的是，《傅山书法全集》中除了这件作品之外，其他确认是傅山作品的多件文书的字里行间，也多有与之雷同的裁切痕迹。上述现象提示《傅山医学手稿》即便不是傅山亲笔，也与傅山家族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现在放下《傅青主女科》的话题不表，不妨欣赏几则留存至今的傅山医药册页实物照片。
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三）山西博物院藏
傅山涉医相关册页
1《医药论略》局部
傅山最为著名的医学篇章莫过于《霜红龛集·卷二十六》杂文中的《医药论略》了，傅山在这篇字的医学文献中深入论述了药物、处方、医病相得不相得等问题。这些论述精练而新颖，有些观点的确仅见于傅山一人的论述，堪称一家之言。这篇医学专论的局部照片和全文释读如下：
药性大纲，莫过于精读《经》《录》，及历代以来续入《本草》，至于用药之微，又向《本草》中会通，性气味、走注关键之妙，犹轮扁之斫（斮、斲、斵），不可与人言也。吾每推求后代名医认药之性气味，及用药之法，皆各自有一话说。有使此药贯者，有使彼药贯者。从其贯者偏任之，偏表见之，岂无合者，岂无未全合者，岂无乖者，岂无不大乖者？亦多坐有傅会自将之弊，不可不知其说，亦不可尽倚其说。且一药而名医争论，往往矛盾。故凡歪好胡混文章，子从他妄行，不过出丑惹笑。若医药之道，偶尔撞著一遭，即得意以为圣人复出不易吾言，留其说于人间，为害不小。处一得意之方，亦须一味味千锤百炼。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此道亦尔。卤莽应接，正非医王救济本旨。奴人害奴病，自有奴医与奴药，高爽者不能治。胡人害胡病，自有胡医与胡药，正经者不能治。妙人害妙病，自有妙医与妙药，粗俗者不能治。奴、胡二种人无贵贱。妙人不可多得，定在慧业中，投药者亦须在慧业中求之。若但莽问之，杂愚医工安得其窍！故治病多不救者，非但药之不对，亦多属病者、医者之人有天渊之隔也。何也？以高爽之医治奴人，奴人不许；以正经之医治胡人，胡人不许。所谓“不许治者不治”也，吾于此经旨，最有先事之验。
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四）山西博物院藏
2
《书法》中的傅山涉医文字
年第4期《书法》中收载了题名为《傅山傅眉书册》的照片，这件书法作品是朵云轩藏品。纸本，十二开，每开高26厘米，宽10厘米。内容为傅山杂记五则五开，傅眉家书一件七开。傅山书写内容有*论、修身、解药、析病及言志等，字体有楷、有行草，楷书苍老劲健，行草风神萧散。傅眉所写内容为“平安家报”，写作时间是康熙十七年（）十月初四日，写作地点是北京报国寺。现将其中与医相关的部分引录如下，以供赏析。
《尔雅》荞，邛鉅。注即大戟。大戟逐水，荞麦亦能逐水。《圣惠方》十种（水）肿喘，用生大戟和荞麦面作饼，炙熟为末服。麦以荞名，此亦取邛鉅之义耶？邛鉅之义不解，吾固强解之。邛，病也。鉅，能解也。俗言：荞麦一年沉积在肠胃者，食之亦消去，亦是鉅邛之义耶！
疮痛急时不暇理，噎膈及大便秘时又不暇理。疮痛苦哉！老人之苦遝集，展转无俚，良难生活，气血俱衰极矣。即药饵何裨，不但补益难，即消导亦不灵也。
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五）山西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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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湘藏书楼中的傅家药方
年第5期《书法》的首篇发表了杨中良先生《傅山的药方——浅谈傅青主手书墨迹册页》一文，并且首次披露了慕湘藏书楼所藏的《傅青主手书墨迹》全部46页的完整彩色照片，初步统计这份文献中包含了51首处方，当然其中重复出现的处方比较多。但即便如此，这份文献中保留的与傅山或傅莲苏有关的方药还是目前所见最多的。我们仅是节选了少数几首与明确傅山有关的处方加以翻字介绍。这些方子虽然不是傅山亲笔留传，但的确与傅家传方有关。其中明确标有“徵君治”的处方一定是傅山所传，此外那些有“家传”字样，或者有其他佐证的处方，可能都与傅山有着密切的关系。其相关图片和文字如下所示：
徵君治侯孔皇先生眼疾三方：服有次序，已经效验。
半夏一钱、胆南星一钱、牛膝一钱、白芷、细辛、防己酒蒸各五分、干山药三钱、煅石羔三分。
用甘澜水二中，生姜二片，泡到，煎八分，卧时极滚热服。渣再服。第一方，八味。
第二方：加味泻白散。七味。
地骨皮二钱、桑白皮二钱，用地中不见天日者。贝母、桔梗、甘草各一钱，蝉蜕去甲足，一钱，发灰洗净油，三分。
生姜一片去皮，童便一中，水一中，食远热服。
治侯孔皇先生眼疾第三效方：
川芎，防风。青皮、葛花、木贼去节、泽泻、熟大*、白占斯、当归尾酒浸，以上九味各一两，石决明用九孔者二两。
将决明火煅，浸入白占斯内再煅一次，用人乳浸之研极细。另入汤药内，煎药熟时入之。待温后服一钱。渣再煎服。
治口眼斜速效方：傅家传方，平定李进士玉书抄来。
干山药，制半夏各四钱，细辛根用辽东的，南星胆制到，各一钱
生姜去皮，加五片。水、酒各二中，泡。煎一中半，极滚服。
外搽效方：用生半夏、生南星等分，左歪搽右颧骨上。
篇幅所限，本文仅能将近年新发现的傅山涉医文献作一简要罗列。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傅山批注《*帝内经》的发现，借着《傅山全书》修订之机，这部分内容得以全文公开，相信会对学术界产生有益的影响。慕湘藏书楼中的医药文字有可能不是傅山亲笔，但其中包含的内容与傅山、傅山家族相涉却是确定无疑的。傅批《*帝内经》所显示的傅山医学学术特点和慕湘藏书楼方药中所显示的傅山处方方剂格调均与目前广行于世的《傅青主女科》有较大的距离。即便如此，笔者还是从文献装帧雷同的角度得以揭示相关文字冠以青主之名的可能缘由。
明傅山医学手稿册（之六）山西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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