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乳蛾误治之反思
病因
中医学之病因多出于推测,有的并不确定为病因。此处仍从旧例述之。
患者两周写了两篇论文,写作时日夜兼程,思虑耗伤心脾,易致阳气上浮。又连着两顿食肉,进食之量倍于平常。随即出现咽部及右侧智齿疼痛。
症状及体征
患者以牙龈疼痛为主,望诊局部微肿,不红。右扁桃体Ⅱ°肿大,可见几处脓点。起初并未在意,一天后出现咽东西疼痛,牙龈疼痛也加重,伴见恶寒、疲乏、心慌、手凉。最高体温为37.5℃。
望其舌质淡暗,舌体偏胖,舌尖部有瘀点,诊双脉数,次/分,右寸部浮滑,余部沉细。
(体温每升高1℃,脉率增加10次/分,37.5℃的体温,脉率至多在80次/分。故此处单用体温升高来解释脉数、心慌,显然牵强)
辨治经过
患者素体阳气偏弱,此刻见恶寒、神疲欲睡、手凉,脉虽数却不实、不大,牙龈虽痛却不红。证似“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方拟麻*附子细辛汤合桔梗汤。
如此辨证用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用少阴方治疗咽痛有相关报道;而且导师早年有一则医话,我先后读过两遍,记忆中也是用麻*附子细辛汤合桔梗汤治愈的;况且最近一次门诊的时候,导师给一位小孩治疗扁桃体肿大使用了大*附子细辛汤,效果不错,而且对我讲,如果发热可以用麻*附子细辛汤,不发热用大*附子细辛汤。
方药及服药后反应
生麻*10g,制附片12g,细辛6g,桔梗40g,生甘草30g。
诸药未先煎或后下,煎好后一口口服下,约10分钟,即觉周身温暖舒适,齿龈及咽部之疼痛完全消除。此次服用之药量仅四分之一,嘱夜间再服一次,余下晨起服用。
结果,夜间痛醒,继续服药,竟然无效。晨起后右面颊肿大,右侧牙龈也较昨日肿大,右侧扁桃体较前无变化,咽后壁可见一*豆大出血点,双脉数细如故,舌苔白腻,不欲进食,每顿只喝粥一碗。
第二次辨治处方及服药结果
面颊肿大(右侧面部几乎成了方形),牙龈疼痛有增无减,遂査阅书籍,以参考历代名家对于急乳蛾之论治。最终选用张赞臣先生之经验,予:
连翘6g,山豆根10g,牛蒡子10g,桔梗12g,生甘草6g,*芩6g,夏枯草10g,浙贝母10g。
中午服用第一煎,午睡前即不觉疼痛,而睡醒肿痛如故。
至医院就诊。是夜,医院发热门诊就诊。
血常规示WBC16.8×/L,NE#86.8,LY%6%。因告知医生服用头孢地尼胶囊无效,实习医生遂予左氧氟沙星静脉点滴,共开了3天的药。当晚输了一瓶左氧氟沙星,口服扑热息痛一片,疼痛明显缓解,夜间安然入睡。但半夜还是痛醒,晨起肿痛如故(原来临时起效的是扑热息痛)。医院输了第二瓶左氧氟沙星。下午还是肿痛如故。
向导师求援
导师诊脉细数,再望其舌,说热*很盛,遂提笔书方:
银花30g,青连翘60g,牛蒡子15g,赤芍15g,地丁30g,茯苓30g,荆芥10g,防风10g,生大*10g。
服导师处方的经过
当夜煎药,一剂药竟煎出mL,煎药时大*未后下。因药味较苦,患者服药困难,第一次总共服下mL。服药后4小时,已是凌晨00:30,仍未大便(考虑药店的大*质量有问题,因第二剂药大*后下,服用后也没有丝毫通下作用)。遂令患者取出mL药汁,兑入芒硝10g,顿服之。药下咽10分钟,即排正常大便一次。夜间又排便一次,第二次服药。晨起排稀便一次。
服导师处方的效果
晨起,颊肿较前消退一半,牙龈疼痛已止,扁桃体恢复正常。双脉缓和。胃口渐开,中午即可正常进食。病势由此顿挫,先买了两剂药,因为煎出的药汁比较多,两剂药总共服用了4天,已近痊愈,惟余阵发齿痛牵引颞部,针刺三次而愈。
误治的反思
脏腑如能语,医师面如土。
初诊处方时,也曾犹豫是否加入大*或者石膏。而最终只是备了一两生石膏,并没有使用。在服用初诊方之后病势转剧,虽然口头说是误治了,但是内心深处并不太认同。在请导师诊治之前,又找出来导师早年那篇医话读了一遍,逐字逐句读之,深悔自己读书不细,一知半解,用药孟浪误人。下文逐条反思。
1.咽喉肿痛,因于火热者十居其九,何以断为少阴?
因见肿痛不红,神疲欲睡,口淡不渴,畏寒无热,肢冷,舌淡苔白。且化脓性扁桃体炎多为链球菌感染,此菌*素可引起心脏损害,因见其心慌,有所疑虑,这种疑虑必须得亲眼见过链球菌*素引起远隔脏器损害,才能释然。麻*附子细辛汤,多少有点预防这个的意思。
期间曾至书店,偶然再次翻阅李翰卿之《伤寒论方》,见其于四逆汤条下,详列适应证及禁忌证,其云:外感初起、麻疹初起,恶寒肢冷,无热不渴,脉沉者禁用,此为火郁于内,或阳气一时为寒邪所遏,非真寒,误用之祸不旋踵。若我不经此乳蛾误治,读李氏之文,必笑其杞人忧天,表证时火郁于内,阳气被遏,谁人不知,怎会误用四逆辈?而我这次是活生生的误用了。
2.疏方之时,心中有所犹豫,故备了生石膏,何不加入一起煎煮?
备生石膏是怕细辛、附子中*,一旦中*可以用生石膏或者*连等解*,而*连价格昂贵,所以备了生石膏。此时,只从现代药理角度考虑,附子、细辛久煎之后*性全失,何不想想,从中医角度来说,附子、细辛之所以有*,乃因其性热,若寒盛之人服之,又何*之有?此时不肯将生石膏加入的最深层心理,应该是追求处方之艺术性。
3.既然是误治,那么为何服药10分钟疼痛全止,周身舒适?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很久,起初认为疗效缘于细辛良好的止痛作用,然而进一步又想到,为何夜间第二次服用同样的药物,怎么没有止痛效果呢?可见,用细辛的止痛作用来解释,并不合理。
想起刘完素《素问玄机原病式》一书,常言及热药之误,其中有云:服热药而病势得减者,乃辛热走窜,暂开气机,郁热得泻,误以为服药见效守方再进,热邪得热药之助,病势更甚,至死不悟。服药10分钟能迅速见效,应该是这个原因了。
朱丹溪在《局方发挥》中论述止疝气疼痛之法,他说单用温热之品疗效不佳,盖疝气暴痛虽因寒客,而寒郁之内多兼火热、湿热,用乌头配伍栀子,一开寒闭,一宣郁热,止痛之效方佳。再想想张仲景的大*附子细辛汤,治疗脉沉、身热、胁下偏痛,亦是寒热相伍,辛热开泄气机,苦寒清其郁热,二者配伍,止痛之力更强。
经此一事,于“火郁发之”“诸禁鼓栗,如丧神守,皆属于火”的体会更加深刻。因思之,日后再治火郁之证,除栀子、石膏、银花、连翘之类轻清宣透除热之品,还可配伍上辛温药物少许。如京城温病大家张菊人所说:大抵石膏用一两,麻*用一分即可(张氏的说法代表了一大批温病学家的看法,我不经此事,绝想不明白,麻*用一分有什么用)。
如再治急乳蛾初期火郁于内,仍可用麻*、附子、细辛,只不过配伍上大*、石膏、地丁之类,而麻*用1g,细辛用1g,附子用1g,效果也许更加明显(一定是先要取决于临床验证的)。想到此处,真有必要再研究一下张仲景、祝味菊等在热病中用热药的配伍方法。
4.导师那则医话到底是怎么使用麻*附子细辛汤的?
医话中的患者也是扁桃体Ⅱ°肿大,可见脓点。
但患者是起病就用麻*附子细辛汤吗?不是!
那么,该患者就是单纯用麻*附子细辛汤合桔梗汤治愈的吗?更不是!
只是当时就没有仔细读,或者时间冲淡了记忆,只记住了其中一部分。
该患者是先在急诊输液(头孢呋辛),输液期间出现了寒战,又用过几次解热镇痛药,服药后只能出汗少许,体温略降。经过了抗生素治疗和几次“误汗”(从中医角度看,退热西药属误汗),正气受损,阳气不那么充沛,欲外达而不能(所以见寒战)。在这种38.5℃发热不退,病人表现为严重恶寒的情况下,导师使用了麻*附子细辛汤,更重要的是导师在方中加了生石膏30g。
病人服药后的反应呢?汗出热退,周身舒适,但咽部疼痛明显加重。由此可知,这里的麻*附子细辛汤只是改善了“周身违和”这么一个整体状态,对于“乳蛾”这么一个局部的“痈脓”(热盛则肉腐,肉腐则成脓)并没有治疗作用,而且,即使在配伍了桔梗、生甘草、生石膏这些寒凉利咽药物的情况下,仍然加剧了局部的疼痛。导师接着予小柴胡汤加生石膏2剂,病人服后诸症遂愈。
通过这则医话,临证时应该去思考这些问题:哪些药物是调整全身状态的,哪些药物是针对病灶去的。有的时候,我们只用了针对全身的药物,并未加针对病灶的特效药物,结果整体状态调治好之后,局部病也好了;还有一些时候,我们只用了针对局部病灶的药物,并没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