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山
俗语讲,三百六十行,盗门为王。
倒斗最难的是什么?
防不胜防的机关陷阱?
不可揣测的阴冥世界?
还是说,肮脏歹毒的人心?
其实都不对。
要我说,倒斗最难,无非两样。
开穴、销赃。
开穴,就是打盗洞。
这可不是说挖个坑那么简单。如何精准穿过墓门,直达主墓室。如何不动声色,堪舆定龙,遇见水泽怎么挖,遇见流沙又怎么挖,都是一门学问。
至于销赃。
一件瓷器,卖十万,卖百万,靠的就是手艺,比的就是眼力,拼的就是人脉。
除此之外,倒斗也没什么难的。至于什么搬山卸岭,那就属于小说杜撰了。
我吃过盗墓这碗饭,深知其中的风险。
说起来,我家族与倒斗这行,有纠缠不清的缘分。
太爷爷那辈,也就是我曾祖父,曾是民国大军阀孙殿英的贴身警卫员,当时全程参与了清东陵事件,算得半个土夫子。
为什么我说,倒斗难在开穴、销赃上面。
孙殿英本人栽就栽在这两点上。
当时孙殿英急于打开西太后地宫,找不到合适开穴地方,就用德国黑炸药硬生生炸开的,声音惊天动地。所以没几天,清东陵被盗之事传遍全国,甚至整个世界。
清东陵中的宝物,足足装了三十箱、五辆皮卡,价值两亿多白银!
孙殿英盗挖清东陵事迹败露,顶着巨大压力,销赃事情就迫在眉睫了。
根据幕僚建议,孙殿英将销赃地点,选在燕京、申城、津门、青岛四个地方。
孙殿英派军需处长李德禄、副官王登瀛、戴世禧还有我太爷爷,去申城找青帮老爷子黄金荣介绍买家。
孙殿英曾受青帮老头子牛七爷引荐,也算青帮中人。
青帮讲究辈分。
按例,孙殿英与黄金荣是同辈。
申城,就是上海。青帮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那里十里洋场,满城胭脂,寸土寸金。
太爷爷本以为是个美差。
没想到刚抵达申城,黄金荣突然翻脸,来了个黑吃黑!
那时候,青帮光洋枪就八百杆,谁也惹不起。
回去又怕被枪毙,我太爷爷干脆甩了孙殿英,一跺脚,跟着黄金荣干,入了青帮。
所以我说,太爷爷算半个土夫子。
到了我爷爷那辈。
太爷爷用西太后一串贴身朝珠、一座红珊瑚玉树琉璃塔为学费,请清末民初广州倒斗祖师焦四,收我爷爷为入室弟子。
焦四非常喜欢我爷爷,老爷子他三年后出师。
成了民国三大倒斗王之一!
我二爷爷,没有多少倒斗天赋,喜欢打打杀杀。
跟着黄金荣一道,在申城卖烟土、走军火,一时成为青帮双花红棍,为黄金荣倚重,跟张啸林干过架。
二爷爷没有直系后人。
我老爸,没继承爷爷倒斗之王的衣钵,转而跟着二爷爷学打人。
以上就是我家族的发家史。
出过军阀,出过流氓,卖过冥器,贩过烟土。
搁在谁身上,都要喊一声“满门忠烈”!
全国闹“毒奶粉”那一年,我失业了。
本来我有一家自己的小酒厂,每年生意兴隆,几年下来赚了不少。结果三聚氰胺一曝光,全国都在搞食品卫生严打。
我那小酒厂没有经营手续,当天就给查封了。
好说歹说,交了罚款,上下打点才抹平这事。我一算账,这几年白他妈干不说,还负债好几万!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时我正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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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从燕京,带了几瓶二锅头来看我。
他叫关云鹏,和关二爷一个姓,留了一把大胡须,绰号叫“胡子”。
我姓夏,夏历六月初生,所以叫夏六初,他管我叫“小虾”。
“呦小虾,几年没见,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一见面,看着我穿着大背心人字拖给胡子开门,满脸胡茬,头发也乱得像鸡窝,胡子便奚落我:“这可真是东方不败进厕所,分不清左右。才几年光景,你改行搞艺术了?”
“嗨,别提了。”
我点了一根三块五一包的红塔山,这是目前我能承受的最高消费。
“好家伙,给胡爷我也来根,这几天没抽烟,胡爷现在一到下午就犯烟瘾,鼻涕瞌睡没完没了。”
胡子从我这抢了一根烟,急忙点上。
看他那架势,差点连烟屁股都吃进去!
“怎么混得比我还惨,你不是打电话跟我吹嘘,燕京那边,日进斗金?”
“老太太死儿子,说出来都是泪啊。”
胡子的俏皮话噼里啪啦往外冒:“这不马上要搞奥运会了吗?举国上下一片欢呼啊,鸟巢那边人山人海啊,运动员也都精神抖擞,准备为国争光。”
我吐了个烟圈:“奥运会确实是咱们人民的光荣,可这关你屁事?”
“胡爷也是热血好青年啊。弄了点门票,本来想倒腾卖出去,支援一下奥运事业。好家伙,一分钱没赚到,几十个居委会大妈追着胡爷打啊,差点没给胡爷弄到局子里去,还通缉胡爷。得,跑你这躲几天呗。”
我听明白了。
胡子这家伙胆大包天,居然当黄牛哄抬奥运会门票。
该!抓进去判十年都不冤。
这种影响国家形象,往人民群众脸上抹黑的行为,抓到打死都不嫌多。
“身无分文,穷途末路啊。胡爷这次南下,就是找你拿个主意。你也失业了,总得找个赚钱的门路吧?”
我有气无力道:“明天开始,找个工地搬砖。我问好了,一天给一百三,包中午饭,管住,一个月也能存好几千吧。”
胡子很不高兴,喝闷酒:“你就是倔脾气。跟家里头闹翻了,好好大少爷不当,去工地搬砖?几千块就把你打发了?当年咱们兄弟挥金如土的时候,几十万不是当废纸一样甩?”
我拍了拍胡子的肩:“咱们都老了,你还以为是十七八岁?过了今年,你都三十,我都二十九了,该找个正经工作。”
胡子哼了几声。
忽然压低声音:“我说,咱们可是手艺人啊,要不,重操旧业,把铲子拾起来?”
我眼睛一瞪,低吼道:“胡说!想都别想。”
“再干一票吧,存够养老金咱们就收手。”胡子央求我。
我态度坚决:“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年前,你我在祖师爷面前发下毒誓,此生再不倒斗,再不下地,违此誓言,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没错,我和胡子,也曾是叱咤风云的倒斗黄金搭档,翻过不少龙坑!
十年前,一桩变故。
我心灰意冷,和胡子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十年来,我跟胡子聚少离多,他去燕京干倒爷,我回金陵卖假酒。当然,不是说这事多么励志,只不过胡子提出要重新干一票,我是坚决反对。
见我不同意重操旧业,胡子自讨没趣,我二人都不说话,各自喝着闷酒。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六十多老头,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一副一看就是市侩嘴脸,很不讨人喜欢。
“你是?”
“您就是夏六初先生吧?哈哈,鄙人姓黄,义文斋掌事,江湖人称‘黄师爷’,慕名而来,失敬失敬。”对方抄着燕京口音,不等我招呼,自己挤了进来。
听到“义文斋”三个字,我眼皮一跳。
孙殿英销赃的时候,去燕京的路线,就是找这个义文斋,说起来,与我太爷爷那辈略有些渊源!
我见对方一身江湖习性,多了几分警惕。
“黄师爷是吧?有何贵干,我这庙小,话说就要睡觉了。”
“睡觉?这才晚上七点啊。”
黄师爷是掐着点来的,看见我屋里还有个男人,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捂着自己屁股:“哎呀,看来我煞风景了,抱歉,实在抱歉。”
“抱你奶奶个腿!”胡子不耐烦了,他最讨厌这种燕京掮客,吃人不吐骨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我们老同学叙旧。”
黄师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双手从屁股上松开。
“北边的水,南边的江,山上的黄土来一缸,昨个有主支锅子,架起桔梗烧麦子,好一大锅饭又香又甜,今个我来不为别的,请阁下一起翻膛,黄恳子您挑,地龙子您捡,这可都是南北烧的一炷香!”
外人听到这话,根本不明白意思。
我暗暗吃惊。
这老东西居然也是倒斗的,满嘴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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