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九回,尤二姐疑有身孕,贾琏请来胡太医为其诊脉,这个胡太医一见到尤二姐便大惊失色,书中是这样描写的。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
很多人认为,胡太医这般表现是因尤二姐太美。胡太医好色,被迷倒了。但深究胡太医当时的表现,单纯垂涎尤二姐的美貌,难道会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吗?这更像是被吓到后大惊失色的样子。那么,胡太医为何会这样呢?
胡太医名叫胡君荣,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为晴雯看病,一次是为尤二姐看病。为晴雯看病是在第五十一回,这一回的回目就是‘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贾府常用的太医是张太医和王太医,在五十一回里有说明。因为这两个太医常来,所以每次来看病,贾府并不现给钱,而是“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而这个胡太医是个新面孔,是第一次来贾府。所以为晴雯看病,他还误以为贾宝玉的卧房是小姐的绣房。
老嬷嬷悄悄笑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
这个胡太医是首次来贾府行医。为什么不请常来的张太医和王太医,大概因为晴雯是丫头,不值得请好太夫,太医院可能是想给新手胡太医一个锻炼的机会。但这次胡太医并没有表现好,开了虎狼之药。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
贾宝玉没用胡太医的药,茗烟又请来了王太医。王太医诊过脉后,去了虎狼之药,又把药量减轻了。宝玉高兴的说:“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这样看来,这个胡太医似乎是应了回目里的“庸医”,也就是胡庸医。那么他到底是不是庸医呢?
晴雯没有吃胡太医的虎狼之药,吃了王太医开的“妙方”之后,病却一直没有好。只是感了风寒,算不得大病,但晴雯的病直到被撵,一直都没好利索。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
这件事反过来想,王太医的药不见效,那么胡太医的药很可能就是对症的。并且红楼梦本书的宗旨也是假作真,真作假,作者既指出“胡庸医”也极有可能就是暗示“胡神医”,因为胡君荣毕竟是太医。
医院的人,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就跟贾府子弟捐官的模式一样,是靠着“关系”进去的。从胡太医两次瞧病来看,医院并不得势。
为晴雯看病不用说,就是看人下菜碟。若晴雯换成贾宝玉,这次来的肯定不是胡太医。而尤二姐这次同样也是。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
王太医升了官,所以才找了胡太医。医院这帮大夫医术究竟怎么样,书里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
秦可卿生病,几个太医一天请好几次脉,居然连是不是怀孕都搞不清。五十七回,贾宝玉为林黛玉得痴病,医院的王太医,贾母却对王太医的诊断非常怀疑。
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医院大堂。”
贾母敢说出“医院大堂”,想必也是因为多次对这帮太医失望的原因。由此也不难看出,经常在贾家露脸的这几个太医,医术似乎都不怎么样。但即便医术不好,王太医还是会升官。这只能说明,这帮太医可能后台比较硬,“名声”就是这样推出来的。而真正有医术的胡太医,却显得很不受宠。
为尤二姐诊脉的人是胡太医,胡太医也并不是一个庸医,但为何会把尤二姐这个男胎给打下来呢?
很多人认为,胡太医是受王熙凤指使,故意害尤二姐的孩子。但是全书里,知道尤二姐怀孕的人只有贾琏,王熙凤此时并不知道尤二姐怀孕了。连一向和尤二姐交好的平儿也从没有提过尤二姐有孕的事。
尤二姐跟贾琏说自己怀孕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生病了,而有孕更像是顺嘴带出来的。
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
贾琏对太医说尤二姐病情的时候是这样描述的:“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尤二姐三个月没有来例假了,对于贾琏这个急于抱儿子的人来说,尤二姐两个月不来例假,他就应该重视这个问题了,何至于三个月才知道尤二姐有孕呢?
并且尤二姐如果真有儿子,对于王熙凤这种不能生养的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好事呀。因为那个时代,正妻完全可以把小妾的孩子抱过来自己养的,这一点可以参考贾环和探春。王夫人是不想要贾环,若真想要贾环,贾环必定会和探春一样,只认王夫人是母亲。王熙凤等尤二姐生下孩子之后再害她岂不更好?
再一点结合尤二姐的病来看,胡太医也根本没有诊断错。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
这种情况完全符合胡太医的诊断,不是胎气,而是迂血凝结。那既然没有孕,为何会被堕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尤二姐胡说的。因为全书里,只有她自己说过自己有孕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秋桐还骂她“白眉赤眼,哪里来的孩子?”而尤二姐的胡说,反应在书里,其实是非常诡异的。
在尤二姐说她怀孕时,她刚好做了一个梦,梦见尤三姐对她说,如果她不干掉王熙凤,必然会死在王熙凤的手段之下。尤二姐却认为自己失德,惨死也是理所应当。
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
这个情节如果细琢磨起来是非常诡异的,尤二姐做了一个大限将至的梦,梦醒后就说自己怀孕了,紧接着就是胡太医给她看病,然后给她堕下一个成型的男胎。而在尤二姐死后,贾府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个死去的男胎,更没有人去追究贾琏要重罚的胡太医。这个“堕胎”事件再无后续。
如此诡异的现象,更像是尤二姐做了一个梦中梦一样。尤三姐来呼唤她,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而她自进贾府后,就一直想改过自新,无奈没人给她这个机会,她离开贾府是迟早的事。怀孕更像是尤二姐自己在弥留之际想象出来的,唯一靠“孩子”还能留在贾府的一丝机会。
因此这个诡异的地方,我认为是,尤三姐走后,尤二姐这个梦并没有醒,只是梦中梦醒了而已。尤二姐想留在贾府的愿望完全体现在了梦里,也只有“有孕”才可能不被抛弃,所以这个怀孕我怀疑是尤二姐梦里臆想出来的,而非是真孕。
胡太医因医术太过高明,望见尤二姐的面色后,胡太医就知道尤二姐大限将至,因此才会大惊失色,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因为面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自己开方很危险,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得搭上。
太医院对胡太医的评价是“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擅用也就是擅长用,虎狼之剂通常是病情危重或者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用的,用好了病也就好了,用不好几乎就丧命了。
正因胡太医医术高明,所以才擅长虎狼之剂。尤二姐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表现就是尤三姐梦中来呼唤她了。所以正是在她濒临死亡的时候,胡太医大胆地给她用了虎狼之药。但很显然,这一次胡太医运气不好,虎狼之药没见效,尤二姐直接昏迷过去了。
胡太医治完尤二姐后就卷包跑了,极大可能也是预见到情况不妙,为保命跑路了。医院如此难进的一个地方,谁肯轻易丢掉这样的“金饭碗”。医院的人时刻都有这种“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因为服务对象都是贵族阶层,病治好了还好,若治不好,命搭进去都有可能。
胡太医见到尤二姐之所以会大惊失色,就是因为看出尤二姐是将死之容,从而预见到自己的劫难。而这一切都因为尤二姐的梦中梦而显得如此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