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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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4/7 18:12:00

01.

《秋天》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茫然的黄昏里,飘在辽阔天空中的一抹轻柔云彩,还有晚夏初秋时节一阵寒风苏醒,都宣布了秋天的来临。树木还没有脱落它们的绿色或它们的叶子,也还没有依稀愁绪以伴随我们任何有关外部世界的衰亡之感——这纯粹是因为,它反映着我们自己将来的衰亡。就像残留的能量逐渐衰竭,某一类蛰伏之物还在尝试着最后的蠢蠢欲动。呵,这些黄昏充满着如此痛苦的冷漠,秋天不是在世界里而是在我们内心中开始。

每一个秋天都让我们更接近我们最后的一个秋天,这一说也可用于刚刚过去的春天或夏天,但秋天最能自然地提醒我们意识到一切事物的结束,提醒我们意识到美好季节里如此容易忘却的事情。这还不是真正的秋天,空中还不见落叶的黄色或者天气的潮湿暗淡,而这种景象最终要留给冬天。但是,有一种愁思遥遥在望,一些类似的哀伤也在人们的感觉神经里整装上路,不论它多么模糊不清,人们感受着世间混杂的色彩,风中异样的音调,夜晚降临之时一片古老的宁静,夜晚缓缓潜入宇宙不可回避的当下。

是的,我们都会要逝去,万事万物都会要逝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一个穿戴着感受和手套的并且谈论着死亡或者地方政治的人留下来。同样的光辉落在圣人的脸上以及过客的绑腿带上,同样光辉的熄灭留下黑暗,残留下来的所有事实将是彻底的虚无,不论对于圣徒还是其他绑腿套的穿着者都是一样。在巨大的旋涡中,整个世界被动地卷入其中,如同枯叶的旋绕,女裁缝的活计与整个王国在价值上并无差异;给孩子们精心打扮,就如同给象征化了的国王授予王权。一切都没有意义,在隐形的门廊里,每一张打开的门都暴露着后面另一扇紧闭着的门,每一件单一的事情无论大小,都为我们而构成,都是我们内心理解结构中的宇宙,任何东西都在风的束缚之下舞蹈,而风搅动着一切但从无着落。它什么也不是,只是轻轻地混和着影子和尘土,甚至没有人声,只有狂风似泼似扫的呼啸。除了风平风息之时,这里甚至没有宁静。有些人像通过门廊的轻轻树叶卷入其中,因为自身的轻浮已经根基渐失,甩在重物圈的外面。另一些人只有近看才能将其区别,他们像尘土一样在旋涡中构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积层。还有另一些人,是小小的树干,拖入了旋涡、然后只是弃之于楼板的不同角落。某一天,当所有的知解结束了,后面的门将要打开,作为这一切的我们——无非是灵魂和星星的一片瓦砾而已——将被扫出房子,以便积留可以重新开始。

我脑袋痛得厉害,好像已经不是我的。我的大脑力图把自己感受到的一切哄入睡眠。是的,秋天已经开始,以其同样冷峻的光芒触动着天空和我的心灵,给日落时分点点云彩的模糊轮廓填上黄色的边沿。是的。这是秋天的开始,在这平静的一刻,也是对万事万物一种莫名而残缺的清晰理解正在开始。秋天,是的,秋天似乎总是这样:是各种行动中一种疲乏的预期,是各种梦境里一种幻灭的预期,我还能有什么可能的希望?在我的思考里,我已经走在门廊的落叶和尘土之中,无知无觉的眼眶里空无一物,我的脚步成了仅有的人类之声留在整洁的站台上,那一个有角的星星——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终于静静地熄灭。

秋天将带走一切,带走我一直思考或梦想的一切,带走我做过或者没有做过的一切,带走随意弃之楼面的废旧火柴,散落的包装纸片,伟大的帝王,所有的宗教和哲学,即这些在地狱里孩子们昏昏欲睡时玩的把戏。秋天将带走一切,所有的一切,就是说,将把我的灵魂从最崇高的志向带到我居住的普通房子,从我一度崇敬的上帝那里带到我的老板V先生面前。秋天将带走一切,将用它温和的漠然横扫一切。秋天将带走一切。

02.

北国之秋

[日]星野道夫

我正走在九月的阿拉斯加原野上,这里是位于麦金利山脚下广阔的高山冻原。北国的秋日景致美到无法以言语形容。

我听见远方传来沙丘鹤从喉咙发出的浑厚鸣叫声,互相唱和的声音宛如协奏曲。不过仰望碧蓝的天空,却完全找不到沙丘鹤的身影。我眯起眼睛,看见北方天空有一群排列成V字形的沙丘鹤往我这里飞来。它们飞得太高了,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发现。现在是它们秋季的迁徙期,结束在北极圈的筑巢生活后,前往南方过冬。

我站在一望无际的山丘上,看见遥远的北方山脉早已覆盖上一层新雪。微风带来了淡淡的冬季气味,降低了那已渗出汗水的身体温度,我感到神清气爽。卸下肩上沉重的背包,在冻原的林子里稍事休息,忽然一只从未看过,有着鲜红鸟喙的小鸟出现在我面前。我慢慢走近它,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鸟,才发现那鲜艳的大红色原来是鸟嘴上衔着的蔓越莓果实。

当白杨树与白桦树的叶子逐渐转黄,冻原的地衣类植物也染成酒红色时,短暂的阿拉斯加之秋正式展开。

葱郁新绿的夏日喧闹稍纵即逝,艳红闪耀的秋日枫叶也只维持了一天。原野上的秋色一天比一天浓郁,各种植物在冻原上拼贴出如马赛克般的缤纷色彩,美得不可方物。

相信各位可能有过这样的经验,在连续的好天气之后,在某个气温急剧下降的夜晚的翌日清晨,会发现周遭的树木花草出现了些微的变化。在这里,北风如画笔般扫过极北大地之后,一夕间就变换出深秋的景致。

蓝莓与蔓越莓的果实成熟了,候鸟为了准备长途的南渡之旅,熊为了储备漫长冬眠的体力,不断采食果实以储存脂肪。北方大自然所孕育的生物链,与南方略显不同。

那是一种在极严苛的环境下,万物在同一时间凝聚着生命力,接着顷刻间开枝散叶,仿佛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气氛。

“今年的蓝莓果实长得好吗?”

每到这个季节,这句话就成了阿拉斯加居民碰面时互打招呼的第一句话。不只是动物,就连人类也要好好采收秋天食粮,做好过冬的准备。

我继续在秋天的山里走着,累了就吃蓝莓果实。身边的林子里随处可见成串的蓝莓果实,不知不觉边走边采摘伸手可及的蓝莓,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往前走了好几米。而且每次吃完之后才发现,今年的裤子又跟往年一样被染成红色或蓝色的了。

每年这个时期,阿拉斯加的当地居民都会提醒摘蓝莓吃的人“小心不要跟熊撞到头喔”。这句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因为熊跟人在摘蓝莓的时候一样,都是埋头猛吃,没有心情抬头看。我有时也会突然警觉到这一点,立刻抬头环顾周遭,注意身边动静。

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莎莎摘浆果》这个绘本,讲的是某个秋天母亲带着女儿到山里摘蓝莓的故事。女儿莎莎跟在专心摘蓝莓的母亲后面,却不小心走失了;同一座山里,还有熊妈妈带着熊宝宝摘蓝莓,结果熊宝宝也跟丢了专心吃蓝莓的熊妈妈。最后变成莎莎跟在熊妈妈后面,熊宝宝跟在莎莎妈妈后面。虽然是虚构的故事,却很可能发生在阿拉斯加的现实生活里。

我穿过山谷间的陡坡,听见远处传来哔、哔的可爱叫声。仔细观察四周,发现有一只鼠兔大咧咧地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嘴里塞满了枯草。

鼠兔一看到我,立刻拔腿就跑,我紧追在后,看到一个它可能藏匿的岩石,于是我蹲下来查看,发现里面整齐地铺着一层厚厚的枯草,看起来就像床铺一样。看来鼠兔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做准备。

我站在山丘上定睛凝视,发现远处山麓有一群北美驯鹿。我猜想它们应该是要前往南方森林过冬吧。春天出生的驯鹿宝宝现在已经长大了,紧紧跟在驯鹿妈妈后头。漫长旅程即将抵达终点。

我在日落的湖畔遇见了驼鹿妈妈与宝宝,不过宝宝只有一只。一般来说,驼鹿妈妈每胎会生两只小宝宝,宝宝出生后一个月之内,很容易成为灰狼或熊的捕食目标。由于驼鹿妈妈很难同时保护两只宝宝,在大多数情形下会失去其中之一,因此很难在秋天看到一只驼鹿妈妈带着两只宝宝的画面。

每天都会飞过我头上的沙丘鹤,身影也消失在南方的青空。极光开始在晴朗的夜空飞舞之后,秋色也逐渐退去。在接下来的一星期之内,冬天一定会降临。将眼前这片原野染成艳红的枫叶,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

秋天明明如此美丽,为何总是让人们心焦?或许是因为极北之夏太短暂了吧?又或是漫长灰暗的冬天即将到来的缘故?然而只要降下初雪,人们就会做好心理准备,心情也会愈来愈平静……我喜欢上了这里的秋日气息。

不断更迭的季节,让我仿佛真实地感受到朝无尽远方逝去的时间之流,不禁惊叹大自然运行时分毫不差的精准度。

年复一年,无数次的相遇分离,都徒留无限感慨。每当细数这样的经历,仿佛更能体悟如蜉蝣般短暂的人生。

阿拉斯加的秋天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季节。

03.

《啊,秋天》

[日]太宰治

设若是专职诗人,无法知道何时有什么样订单,所以时常会准备些写诗用的材料。

当收到“关于秋天”的题材的订单时,“好了,来了”这样想着而打开装着以“a”开头的类别的抽屉,里面有着爱、蓝、红、秋等各种各样的分格,在其中选出秋天的部分,让心静下来对那个分格进行调查。

其中写着,蜻蜓。透明。

到得秋天,蜻蜓也纤弱起来了。这个词仿佛正是描写蜻蜓那肉体行将死去,只余精神轻轻飘飘飞着的形态的。蜻蜓的身体,在秋日阳光的映射下,仿如透明一般。

还有,秋是夏燃烧之后的烬余。是焦土。

夏日,是枝形吊灯。秋日,则是灯笼。

也有着这样的词汇,大波斯菊,悲惨。

以往曾在郊外的荞麦店等待笊蕎麦(笼屉荞麦)的时候,翻开桌子上放着的一本旧画报,看到一张大地震时的照片。一片焦黑的原野上,身着两色相间方格花纹浴衣的女子,独自一人,因疲惫而蹲在地上。我的心内焦灼一般爱上了那个悲惨的姑娘。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惊人的情欲,尽管悲惨与情欲看起来是完全相反的东西。那种痛苦,让人几欲窒息。而在枯黄的荒原上邂逅一株大波斯菊时,我同样也能感受到相同的痛苦。秋日的牵牛花也好,大波斯菊也好都能让我在某一瞬间无法呼吸。

秋日与夏日同行而来。

夏日里,秋日悄悄潜伏其内,已经到来,然而人们却因为为炎热所欺,难以看透它的伪装。倘若侧耳倾听,你就会觉察到,随着夏日来临,昆虫也一起鸣叫起来了。仔细观察庭院的话,就会发现夏日一到桔梗花便盛开了。蜻蜓本来也就是夏日的昆虫。柿子树也在夏日里早早结出果实来了。

秋是狡猾的恶魔。在夏日期间便整装完毕,冷笑着潜伏起来。若是像我一般目光锐利的诗人的话,应该可以看穿。当看到合家去海边去山中享受夏季,欢笑打闹的情景,就会觉得可怜。明明秋天已经和夏日一起悄悄潜入了呢。秋天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

怪谈。按摩。倘若、倘若。

宴请、芒草。那背后定然有墓地。

问路,女子无言以答,荒原。

记录着各种各样不知其意的词语。也许当时是为什么而留的备忘录吧,连我自己也已无从知晓写下这些的动机了。

窗外,我看到一只秋日的蝴蝶在庭院的黑土上漫无目的地匍匐盘旋。离开寻常蝶群,坚强地存活着。这绝非只是无常之态。

写下这段语句时,我非常痛苦。何时写出的东西,这是我决不会忘记的,然而现在我不会说出来。

被遗弃的海。

你去过秋天的海水浴场吗?被冲到岸渚的破烂彩色阳伞,欢乐的足迹,太阳旗的提灯也被丢弃、发簪、纸屑、唱片的碎片、空牛奶瓶,海呈现出一种混浊的薄红色,海浪哗哗地打来。

绪方太太,有了孩子了呢。

秋天的时候,肌肤干干的,真是让人怀念啊。

飞机也是在秋日里是最好的哦。

这些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只仿佛是偷听了秋的对话,而照原句记录保存下来的。

另外,还有这样的句子。

艺术家本应该总是弱者的朋友的。

和秋天毫无关联的,这样的句子,也被记录在案。也许,这也就是所谓的“季节的思想”吧。

除此,农家。连环画。秋与军队。秋蚕。火灾。烟。寺庙。

乱七八糟记载着各种事物。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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